評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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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年後。
兩大一小偷偷摸摸溜進凈方閣, 潛到緊閉多年的琴房前，躲在走廊的大柱子後面。
邵南年紀還小，個子只到他哥屁股, 一歪頭，看到凈方閣底下來來回回的巡邏弟子, 緊張得咽了口口水, 拽了拽他哥褲子，小聲道：“哥，咱今天是非進這個門不可嗎？要是叫師叔祖發現了，咱不得吃不了兜著走呀……”
“閉上你的烏鴉嘴！”邵北一彈他腦門, 發出極清脆一聲響, 手指著他道：“平日裏屬你叫得最歡，這會兒又慫起來, 不敢看就回去找娘背書，好容易趕到師叔祖不在, 爹也不在, 這時候不看，還等什麽時候？再說……”
邵北飛快瞟了眼躲在另一根柱子後，那抹生動的淺粉，臉色多了幾分不自然，道：“再說，有渺渺姐在, 就算被師叔祖發現，還能當真罰我們不成？”
邵南捂著腦門，急得要跺腳：“那是你們倆會功夫跑得快！每次被逮住的都是我！你們再這樣, 我以後就不跟你們玩……”
“邊兒去。”
邵北一擺手，把邵南扒拉到一邊兒, 繞到虞渺身後：“渺渺姐，鑰匙你拿到了嗎？”
虞渺一伸手，丁零當啷一陣響，一串鑰匙勾在瑩白的食指，轉了兩圈：“少主大人，師尊哪個抽屜裏掉了幾根頭發絲我都知道，我辦事兒你還不放心？”
“可這麽多鑰匙，我們怎麽知道是哪個？”
虞渺一刮子拍在他腦袋：“哎呀笨！一個個試啊！”
說完，她趁著巡邏弟子交班的功夫，一個筋鬥翻到琴房門口，半蹲著身子，從左邊第一把開始試。
邵北摸了摸被打的位置，笑了笑，也一個筋鬥翻過去：“我來。”
指尖輕觸又分開，鑰匙落到邵北手中，他動作很快，試到第六把的時候，只聽一聲清脆的“哢噠”，門鎖開了。
這琴房是束塵仙君閉關修煉之地，自出關後就再沒進去過，也不讓別人進，本也沒什麽可好奇的，但他小時候曾不小心砸壞過琴房的窗戶，這麽件小事，卻叫他爹逮住他一頓好打，他委屈地不行，去找娘告狀，結果得知，這琴房裏，住著的是師叔祖的道侶。
連渺渺姐都不知道這位道侶到底是誰。
於是，邵北從小就對師叔祖這位從不出門的道侶好奇極了，他想，到底是多出挑的美人兒，才能把他那清冷孤傲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師叔祖給迷住？
他借著找師叔祖指教的由頭，每回都從後院偷看琴房的窗戶。
結果別說出門了，他這位祖娘娘連窗戶都沒開過一回，整天從白到黑，聽不到一點兒活人動靜。
於是，邵北又想，這位祖娘娘定是叫師叔祖強取豪奪來，關在這裏的。背井離鄉，整日郁郁寡歡的，能不生病嗎？生病了可不就沒動靜？
這下，邵北更更更好奇了，把師叔祖迷成這樣，這祖娘娘難不成是天仙？
此刻，伴著開鎖的聲響，積攢了幾年的好奇在一瞬間瘋狂湧出，邵北咽了口口水，抓住了門把，在進門前，還禮貌地敲了敲門。
然後，輕輕往裏一推。
沒推動。
邵北又用了點力，皺起眉：“好像被什麽東西壓住了。”
虞渺臉色微變：“該不會是……”
邵北又一用力，只聽裏面一陣沈悶的落地聲響，兩人對視一眼，匆匆破門而入。
門框房內都積滿了灰塵，叫兩人動作帶起來，一時間塵土漫天，兩人嗆咳不止，待邵北掐了個清潔術，才稍好一些。
虞渺眉心緊擰：“師尊怎麽搞的，這房裏也不打掃，怎麽住人啊！”
邵北看到砸在地上的東西，松了口氣：“是個琴蓋。”
他進屋轉了一圈，出來時極其失望，這確確實實就是個琴房而已，除了琴還是琴，別說藏人了，連個正兒八經的床都沒有，只一張美人榻能歇歇腳，上面還鋪滿了灰。
邵北心裏窩火：“我娘騙我，白害我好奇這麽多年，這裏哪有什麽天仙，連個活物都沒有……”
虞渺一進屋就站在中間那臺斷了弦的琴弦前，一動不動，這會兒人說話也不理。
邵北好奇湊過去，看到琴下壓著一張紙，他抽出來，看到上面寫的名字：“‘江不宜’？這是誰的名字？弟子譜上好像從未記載……”
虞渺奪過那張紙，重新壓到琴弦底下，她輕輕撫過琴面，一聲不吭，眼淚卻掉了下來：“小師姐……”
虞渺突然往地上一跪，趴在案上，嚎啕大哭起來。
邵北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女孩子哭，滿頭霧水，不知所措：“渺渺姐，怎，怎麽了？這人是誰？小師姐又是誰？”
虞渺只是搖頭。
邵北掏出懷中帕子，欲遞給她，著急忙慌之間，手臂蹭到琴弦，袖子一刮，帶起一串聲響，他怕聲音太大招來弟子，剛擡起胳膊，琴弦又“錚”的一聲響。
房門敞著，聲響之大，甚至驚起了庭院中的狗吠。
邵北無比確定，自己剛才沒碰到琴。
他瞪向站在案邊的邵南：“你幹的？”
邵南搖頭，小手指了指琴，道：“是琴自己在說話。”
“琴怎麽可能會自己……”
“錚——！”
虞渺不知道什麽時候擡起的頭，這回三人都看見了，琴弦確實是自己撥動的，甚至撥的太用力，直接繃斷了一根。
邵北瞪大了眼睛：“！！！！！”
邵南攤了攤小手：“我就說是它自己在說話嘛！”
虞渺抓住邵南肩膀：“它，它說什麽了？”
“唔……它在罵人！”
邵北雙臂環胸，輕嘖一聲，眼神催促。
“我，我聽不太清，大概是負心漢、拋棄、騙子……之類的，”邵南說完，抓住虞渺的手晃了晃：“渺渺姐，它好像脾氣不太好，我們還是別跟他說話了……”
邵南話沒說完，琴弦兀自發出極尖銳的一道聲響，刺得邵北和虞渺都捂住耳朵，只有邵南楞了楞，嘴巴一張，嚎啕大哭著往外跑，邵北喊都喊不住。
直到撞上聽到巡邏弟子匯報，正匆匆趕來的大玥，邵南一屁股坐到地上，哭得更厲害。
大玥扶他起來：“二公子，發生什麽了？”
邵南躲在他身後，手指著敞開的琴房：“那個琴，那個琴說要吃了我！”
大玥臉色微變，來不及將二公子抱起，快步到琴房。邵北和虞渺早不知跑到哪兒去，裏面亂糟糟的情景，叫大玥直皺眉頭。
“就是這柄琴！”邵南躲在門後，指著中央桌案。
“二公子，這柄琴是上了鎖的，二十年來從未有人動過。”大玥望著掉在地上摔壞的琴蓋和撥斷的琴弦，他當然不覺得連開門都要踮著腳才能夠到門鎖的二公子，有本事闖這種禍。
“它一開始就是這樣！”邵南見他不信，著急上前指到：“這根一開始就斷的，這根是它自己弄斷的，不是我，是它自己說話太大聲了！”
“二公子，這琴不會說話。”
邵南急得跺腳：“你聽著！騙人是小狗！”
他不敢伸手碰，摸到一只筆，撥弄了兩下琴弦，然後躲到大玥身後，兩人都直勾勾盯著琴弦，一炷香過去，沒有半分聲響。
邵南一攤小手，眨了眨眼：“它可能是睡著了。”
大玥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兒，又累又鬧騰，他一把抱起邵南：“二公子，午休時間要過了，待會兒夫人找不到你，又該著急了。”
邵南環住他脖頸，思索一番，道：“那我可能確實沒辦法跟你一起等了，你先送我回去再回來等罷，我到這裏的事，你不能告訴我娘哦。”
大玥送邵南到太微閣的時候，他已經趴懷裏睡著了，邵庭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，把邵北逮了個正著，估計又挨了板子，在書房裏跪著，直挺挺的像個楊樹，連頭發絲都透著倔強。
大玥將來龍去脈簡單說清後，道：“師尊好容易走出來，我也不想節外生枝。”
邵庭接過孩子抱進懷裏，無奈笑道：“什麽響不響的，邵北都跟我招了，琴弦是他弄斷的，南南估計是怕挨罵，才說是琴弦自己斷的，你回去收拾收拾，少祖那邊你看著應付。”
大玥低頭拱手，謝道：“有宗主這話，弟子就放心了。”
大玥走後，邵庭嘴角弧度一點點消失，他叫醒邵南，臉上是罕有的嚴肅：“南南，你從不撒謊，你告訴爹爹，那琴弦當真是自己動的？”
邵南揉著眼睛：“千真萬確，騙人是小狗！”
“你哥說，你能聽懂琴說話？”
邵南點頭，從邵庭左手滾到右手，突然想起來什麽，湊到他耳邊：“爹爹，它還叫了一個名字，我猜是師叔祖的真名，不敢亂說，就沒告訴哥。”
“它叫‘常少祖’。”
發音並不準確的三個字吐出，叫邵庭瞳孔驟然緊縮。
江了從未如此稱呼過常少祖，他對他的師尊相當敬重，哪怕是瀕臨崩潰的邊緣，也只是將“您”改成了“你”。
能這麽有恃無恐喚他全名的，只可能是一個人——
那個魔物。
邵庭當即召來仇行，打探業火地獄封印情況，果不其然，封印邊緣已經出現了細小的裂痕。一百二十年，較之上回，提早了將近兩百年，叫人防不勝防。
邵庭自靈識中吩咐道：“叫上十二長老，率一小隊人馬去填補，動作輕點兒，不要驚動百君會，更不要驚動三長老。”
常少祖這趟出去了將近半個月才回來，一回來就感受到虞渺對他濃濃的怨氣，一整天在他跟前晃，處處惹他不痛快。
常少祖喝水她泡茶，常少祖看書她聽曲兒，常少祖逗鳥她殺雞，就連常少祖想小憩一會兒，她都要抽走他的毯子，說臟了要洗。
常少祖去書房寫字，消停了剛沒一會兒，虞渺又進來給他磨墨，弄得硯臺咯吱咯吱響。
常少祖不知自己怎就惹到她了，問：“怎麽了？以前你巴不得我不在家，我出去半個月剛回來，你哪來對我這麽大怨氣？”
虞渺板著臉：“不敢。”
“跟邵庭家那小子鬧別扭了？”
“沒有。”
“不好好磨就出去玩，換小二十八來。”
“不去。”
虞渺撂下這句，幹脆墨也不磨了，轉頭往椅子上一坐，背對著常少祖。
常少祖瞥她一眼：“虞渺，我閉關這些年，你脾氣見長啊？”
“……”
虞渺沒說話，常少祖過會兒再擡眼，看她肩膀一聳一聳的，過去一看，竟真在哭。他的外甥女他知道，平日裏跟人打架，腿摔斷了都不帶掉眼淚的，這回不知怎麽了。
常少祖半蹲下，指腹抹去她眼淚：“哭什麽？誰又欺負你了？”
虞渺哭皺著張臉，抓住他手：“舅舅……”
常少祖明白，這回是真受委屈了：“你說，怎麽回事？”
虞渺搖頭：“您跟我說實話，小師姐到底是活的，還是死的。”
常少祖神情微怔，抹著她眼淚的手收回來，道：“怎麽突然問這個？他被封入業火地獄，九死一生……”
“我不是要聽這個，我是說現在！”
常少祖起身，慢慢又繞回桌案後，執筆在紙上，邊寫邊道：“樂觀點，死在業火地獄裏算好的，差一點，倘若他活下來，神智也難保不受焰天劍魔性影響，封印破裂，刀劍相向，才是最難熬。”
“小師姐死了怎麽能算好的？”虞渺追著他到桌案前，一手撐在案上，一手指著外面，語氣近乎逼問：“死在業火地獄裏，連安葬之處都沒有，屍骨無存，不得安息，怎麽就算樂觀？旁人如此評判就罷了，為什麽連您也這樣說？小師姐不是您的道侶嗎？！！”
浸滿墨汁的筆尖久久未動，在紙上暈開大片濕痕，將行行列列寫好的小字吞噬，覆蓋。
常少祖深吸一口氣，停下筆，擡起眼：“是誰告訴你這些……”
“我自己猜到的！我去您那間琴房了！！”
“……”常少祖皺起眉頭，神情不愉。
常人這時候都會退縮，虞渺非但不怕他，反湊上前，另一手啪地砸在桌案上，直勾勾瞪著他眼，道：“您出關時，口口聲聲說小師姐死了，招魂琴都召不來回應，可我前幾日去琴房，親耳聽到，親眼看到，招魂琴在響！您若真招魂百年，怎麽可能沒聽到回響！”
常少祖眼瞳怔忪一瞬，手中筆“啪噠”一聲，掉在桌子上。
“……你說什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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邵南年紀還小，個子只到他哥屁股, 一歪頭，看到凈方閣底下來來回回的巡邏弟子, 緊張得咽了口口水, 拽了拽他哥褲子，小聲道：“哥，咱今天是非進這個門不可嗎？要是叫師叔祖發現了，咱不得吃不了兜著走呀……”
“閉上你的烏鴉嘴！”邵北一彈他腦門, 發出極清脆一聲響, 手指著他道：“平日裏屬你叫得最歡，這會兒又慫起來, 不敢看就回去找娘背書，好容易趕到師叔祖不在, 爹也不在, 這時候不看，還等什麽時候？再說……”
邵北飛快瞟了眼躲在另一根柱子後，那抹生動的淺粉，臉色多了幾分不自然，道：“再說，有渺渺姐在, 就算被師叔祖發現，還能當真罰我們不成？”
邵南捂著腦門，急得要跺腳：“那是你們倆會功夫跑得快！每次被逮住的都是我！你們再這樣, 我以後就不跟你們玩……”
“邊兒去。”
邵北一擺手，把邵南扒拉到一邊兒, 繞到虞渺身後：“渺渺姐，鑰匙你拿到了嗎？”
虞渺一伸手，丁零當啷一陣響，一串鑰匙勾在瑩白的食指，轉了兩圈：“少主大人，師尊哪個抽屜裏掉了幾根頭發絲我都知道，我辦事兒你還不放心？”
“可這麽多鑰匙，我們怎麽知道是哪個？”
虞渺一刮子拍在他腦袋：“哎呀笨！一個個試啊！”
說完，她趁著巡邏弟子交班的功夫，一個筋鬥翻到琴房門口，半蹲著身子，從左邊第一把開始試。
邵北摸了摸被打的位置，笑了笑，也一個筋鬥翻過去：“我來。”
指尖輕觸又分開，鑰匙落到邵北手中，他動作很快，試到第六把的時候，只聽一聲清脆的“哢噠”，門鎖開了。
這琴房是束塵仙君閉關修煉之地，自出關後就再沒進去過，也不讓別人進，本也沒什麽可好奇的，但他小時候曾不小心砸壞過琴房的窗戶，這麽件小事，卻叫他爹逮住他一頓好打，他委屈地不行，去找娘告狀，結果得知，這琴房裏，住著的是師叔祖的道侶。
連渺渺姐都不知道這位道侶到底是誰。
於是，邵北從小就對師叔祖這位從不出門的道侶好奇極了，他想，到底是多出挑的美人兒，才能把他那清冷孤傲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師叔祖給迷住？
他借著找師叔祖指教的由頭，每回都從後院偷看琴房的窗戶。
結果別說出門了，他這位祖娘娘連窗戶都沒開過一回，整天從白到黑，聽不到一點兒活人動靜。
於是，邵北又想，這位祖娘娘定是叫師叔祖強取豪奪來，關在這裏的。背井離鄉，整日郁郁寡歡的，能不生病嗎？生病了可不就沒動靜？
這下，邵北更更更好奇了，把師叔祖迷成這樣，這祖娘娘難不成是天仙？
此刻，伴著開鎖的聲響，積攢了幾年的好奇在一瞬間瘋狂湧出，邵北咽了口口水，抓住了門把，在進門前，還禮貌地敲了敲門。
然後，輕輕往裏一推。
沒推動。
邵北又用了點力，皺起眉：“好像被什麽東西壓住了。”
虞渺臉色微變：“該不會是……”
邵北又一用力，只聽裏面一陣沈悶的落地聲響，兩人對視一眼，匆匆破門而入。
門框房內都積滿了灰塵，叫兩人動作帶起來，一時間塵土漫天，兩人嗆咳不止，待邵北掐了個清潔術，才稍好一些。
虞渺眉心緊擰：“師尊怎麽搞的，這房裏也不打掃，怎麽住人啊！”
邵北看到砸在地上的東西，松了口氣：“是個琴蓋。”
他進屋轉了一圈，出來時極其失望，這確確實實就是個琴房而已，除了琴還是琴，別說藏人了，連個正兒八經的床都沒有，只一張美人榻能歇歇腳，上面還鋪滿了灰。
邵北心裏窩火：“我娘騙我，白害我好奇這麽多年，這裏哪有什麽天仙，連個活物都沒有……”
虞渺一進屋就站在中間那臺斷了弦的琴弦前，一動不動，這會兒人說話也不理。
邵北好奇湊過去，看到琴下壓著一張紙，他抽出來，看到上面寫的名字：“‘江不宜’？這是誰的名字？弟子譜上好像從未記載……”
虞渺奪過那張紙，重新壓到琴弦底下，她輕輕撫過琴面，一聲不吭，眼淚卻掉了下來：“小師姐……”
虞渺突然往地上一跪，趴在案上，嚎啕大哭起來。
邵北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女孩子哭，滿頭霧水，不知所措：“渺渺姐，怎，怎麽了？這人是誰？小師姐又是誰？”
虞渺只是搖頭。
邵北掏出懷中帕子，欲遞給她，著急忙慌之間，手臂蹭到琴弦，袖子一刮，帶起一串聲響，他怕聲音太大招來弟子，剛擡起胳膊，琴弦又“錚”的一聲響。
房門敞著，聲響之大，甚至驚起了庭院中的狗吠。
邵北無比確定，自己剛才沒碰到琴。
他瞪向站在案邊的邵南：“你幹的？”
邵南搖頭，小手指了指琴，道：“是琴自己在說話。”
“琴怎麽可能會自己……”
“錚——！”
虞渺不知道什麽時候擡起的頭，這回三人都看見了，琴弦確實是自己撥動的，甚至撥的太用力，直接繃斷了一根。
邵北瞪大了眼睛：“！！！！！”
邵南攤了攤小手：“我就說是它自己在說話嘛！”
虞渺抓住邵南肩膀：“它，它說什麽了？”
“唔……它在罵人！”
邵北雙臂環胸，輕嘖一聲，眼神催促。
“我，我聽不太清，大概是負心漢、拋棄、騙子……之類的，”邵南說完，抓住虞渺的手晃了晃：“渺渺姐，它好像脾氣不太好，我們還是別跟他說話了……”
邵南話沒說完，琴弦兀自發出極尖銳的一道聲響，刺得邵北和虞渺都捂住耳朵，只有邵南楞了楞，嘴巴一張，嚎啕大哭著往外跑，邵北喊都喊不住。
直到撞上聽到巡邏弟子匯報，正匆匆趕來的大玥，邵南一屁股坐到地上，哭得更厲害。
大玥扶他起來：“二公子，發生什麽了？”
邵南躲在他身後，手指著敞開的琴房：“那個琴，那個琴說要吃了我！”
大玥臉色微變，來不及將二公子抱起，快步到琴房。邵北和虞渺早不知跑到哪兒去，裏面亂糟糟的情景，叫大玥直皺眉頭。
“就是這柄琴！”邵南躲在門後，指著中央桌案。
“二公子，這柄琴是上了鎖的，二十年來從未有人動過。”大玥望著掉在地上摔壞的琴蓋和撥斷的琴弦，他當然不覺得連開門都要踮著腳才能夠到門鎖的二公子，有本事闖這種禍。
“它一開始就是這樣！”邵南見他不信，著急上前指到：“這根一開始就斷的，這根是它自己弄斷的，不是我，是它自己說話太大聲了！”
“二公子，這琴不會說話。”
邵南急得跺腳：“你聽著！騙人是小狗！”
他不敢伸手碰，摸到一只筆，撥弄了兩下琴弦，然後躲到大玥身後，兩人都直勾勾盯著琴弦，一炷香過去，沒有半分聲響。
邵南一攤小手，眨了眨眼：“它可能是睡著了。”
大玥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兒，又累又鬧騰，他一把抱起邵南：“二公子，午休時間要過了，待會兒夫人找不到你，又該著急了。”
邵南環住他脖頸，思索一番，道：“那我可能確實沒辦法跟你一起等了，你先送我回去再回來等罷，我到這裏的事，你不能告訴我娘哦。”
大玥送邵南到太微閣的時候，他已經趴懷裏睡著了，邵庭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，把邵北逮了個正著，估計又挨了板子，在書房裏跪著，直挺挺的像個楊樹，連頭發絲都透著倔強。
大玥將來龍去脈簡單說清後，道：“師尊好容易走出來，我也不想節外生枝。”
邵庭接過孩子抱進懷裏，無奈笑道：“什麽響不響的，邵北都跟我招了，琴弦是他弄斷的，南南估計是怕挨罵，才說是琴弦自己斷的，你回去收拾收拾，少祖那邊你看著應付。”
大玥低頭拱手，謝道：“有宗主這話，弟子就放心了。”
大玥走後，邵庭嘴角弧度一點點消失，他叫醒邵南，臉上是罕有的嚴肅：“南南，你從不撒謊，你告訴爹爹，那琴弦當真是自己動的？”
邵南揉著眼睛：“千真萬確，騙人是小狗！”
“你哥說，你能聽懂琴說話？”
邵南點頭，從邵庭左手滾到右手，突然想起來什麽，湊到他耳邊：“爹爹，它還叫了一個名字，我猜是師叔祖的真名，不敢亂說，就沒告訴哥。”
“它叫‘常少祖’。”
發音並不準確的三個字吐出，叫邵庭瞳孔驟然緊縮。
江了從未如此稱呼過常少祖，他對他的師尊相當敬重，哪怕是瀕臨崩潰的邊緣，也只是將“您”改成了“你”。
能這麽有恃無恐喚他全名的，只可能是一個人——
那個魔物。
邵庭當即召來仇行，打探業火地獄封印情況，果不其然，封印邊緣已經出現了細小的裂痕。一百二十年，較之上回，提早了將近兩百年，叫人防不勝防。
邵庭自靈識中吩咐道：“叫上十二長老，率一小隊人馬去填補，動作輕點兒，不要驚動百君會，更不要驚動三長老。”
常少祖這趟出去了將近半個月才回來，一回來就感受到虞渺對他濃濃的怨氣，一整天在他跟前晃，處處惹他不痛快。
常少祖喝水她泡茶，常少祖看書她聽曲兒，常少祖逗鳥她殺雞，就連常少祖想小憩一會兒，她都要抽走他的毯子，說臟了要洗。
常少祖去書房寫字，消停了剛沒一會兒，虞渺又進來給他磨墨，弄得硯臺咯吱咯吱響。
常少祖不知自己怎就惹到她了，問：“怎麽了？以前你巴不得我不在家，我出去半個月剛回來，你哪來對我這麽大怨氣？”
虞渺板著臉：“不敢。”
“跟邵庭家那小子鬧別扭了？”
“沒有。”
“不好好磨就出去玩，換小二十八來。”
“不去。”
虞渺撂下這句，幹脆墨也不磨了，轉頭往椅子上一坐，背對著常少祖。
常少祖瞥她一眼：“虞渺，我閉關這些年，你脾氣見長啊？”
“……”
虞渺沒說話，常少祖過會兒再擡眼，看她肩膀一聳一聳的，過去一看，竟真在哭。他的外甥女他知道，平日裏跟人打架，腿摔斷了都不帶掉眼淚的，這回不知怎麽了。
常少祖半蹲下，指腹抹去她眼淚：“哭什麽？誰又欺負你了？”
虞渺哭皺著張臉，抓住他手：“舅舅……”
常少祖明白，這回是真受委屈了：“你說，怎麽回事？”
虞渺搖頭：“您跟我說實話，小師姐到底是活的，還是死的。”
常少祖神情微怔，抹著她眼淚的手收回來，道：“怎麽突然問這個？他被封入業火地獄，九死一生……”
“我不是要聽這個，我是說現在！”
常少祖起身，慢慢又繞回桌案後，執筆在紙上，邊寫邊道：“樂觀點，死在業火地獄裏算好的，差一點，倘若他活下來，神智也難保不受焰天劍魔性影響，封印破裂，刀劍相向，才是最難熬。”
“小師姐死了怎麽能算好的？”虞渺追著他到桌案前，一手撐在案上，一手指著外面，語氣近乎逼問：“死在業火地獄裏，連安葬之處都沒有，屍骨無存，不得安息，怎麽就算樂觀？旁人如此評判就罷了，為什麽連您也這樣說？小師姐不是您的道侶嗎？！！”
浸滿墨汁的筆尖久久未動，在紙上暈開大片濕痕，將行行列列寫好的小字吞噬，覆蓋。
常少祖深吸一口氣，停下筆，擡起眼：“是誰告訴你這些……”
“我自己猜到的！我去您那間琴房了！！”
“……”常少祖皺起眉頭，神情不愉。
常人這時候都會退縮，虞渺非但不怕他，反湊上前，另一手啪地砸在桌案上，直勾勾瞪著他眼，道：“您出關時，口口聲聲說小師姐死了，招魂琴都召不來回應，可我前幾日去琴房，親耳聽到，親眼看到，招魂琴在響！您若真招魂百年，怎麽可能沒聽到回響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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